为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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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林秦】旧书

我没检查,哪儿有不对请留评论,跑路了。ORZ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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课闲的时候,林涛爱在图书馆里挨着楼层,一排一排书架地看过去,遇上感兴趣的图书就拿下来看看。某天他翻到一本旧书,书脊上印着“师友”二字和作者姓名,应该还有副标题,但小字号灰乎乎的看不清晰。将书从架上抽出来,拂拂灰尘,可见苔绿色布封面上完整的黑字:“师友——忆秦明先生”。三联书店一贯装帧素洁古朴。

“李大宝,秦明,”他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,走到小桌边坐下,“我倒不知道这两位人物。”

“跟着秦先生做学问,课业确是非常重的,也苦,也不苦。”书中序言有一句这样写道。看这李大宝行文,字间满满的都是对她秦先生的鲜活印象。

某日我与同窗赵君,留在先生处吃饭。先生在厨房忙些,也不愿意我们插手,说是坏了他的统筹。我俩只好在案边完成一些公共课留的题目。

“‘i’怎么来消去呢?”赵君咬着笔帽问我。

“‘i’不能消去。”这时候先生走出来了,拿手帕擦着手,语气很轻,低头没看我们,一副自说自话的样子,故而我十分地知道他不是在接我俩的话题。可秦先生这人,从不说平白无故的话。他说的是什么呢?是否被触及了什么?这话深意何在?


“‘爱’不能消去?”林涛也跟着若有所思起来。

向图书馆阿姨办理借记的时候,阿姨看着这本已经开始发朽的书,一边登记信息,一边叹气:“有些书啊,在书架上躺多少年也不会有人翻开。好在有些时候,能合了像你这样同学的眼缘。书要是不读,束之高阁,落灰染尘,那就是死的。”

林涛听着这话,心里也为那些铺上了厚厚一层灰的书籍可惜了一番。

这是九月,学年之初课程还闲的时候,一本《师友》,百十来页,很快也就能翻完。林涛想着阿姨的话,出于对书本,对文字,和对老学问家们的尊重,决定细细读这本书。

李大宝念过女子师范学校,文章写得不坏, 林涛看她写初次见到秦明的场景还挺有意思,边读就边想出了画面。

我最记得的是有一回,在我入学那年的冬天,小雪前后,实验楼下腊梅还没开,石阶旁的小树红叶还没落,那年冷得早,地上树上,都已有积雪了。我在过道上看见一位青年,走上石阶,然后背过身去,以实验楼为背景照相。摄影师让他笑一笑,从我这侧边看过去,他脸上半天也没有动静。我当时赶去听课,边走边想,白雪红叶,翩翩公子,若是留影能有颜色多好。至今后悔,该去问人家要底片的。

年后返校,导师定了下来,正是这位我在雪地里见过的先生。我的导师,那么年轻,这可和我还在上预科学校时所想的大不一样。我听人说他是谭校长亲自去欧洲接回来的,不是说秦先生有架子,这是为了平息学校里反对的声音和论调——想一想,一位刚从象牙塔中走出来的博士生,比我长不了一轮生肖,老教授们大都保守,自然不容易接受这么个“少年导师”。


李大宝说,自己第一次去见秦明时几乎迟到。她气喘吁吁跑到他那儿去时,真是生怕秦明一个不高兴就向教务处说:“我不带这个学生。”

林涛读这些时笑嘻嘻地,这个李同学可爱,讲起故事来,这秦先生也生动——按说这人不爱笑,脾气应该很坏吧,是冷漠的那种坏,不是暴躁的那种。

九月中旬,天还很热,宿舍里风扇呼呼有声,乏味单调,林涛想着想着,倒在这闷闷的空气里,趴桌上睡着了。恍恍惚惚的睡眠中,他梦见一栋建筑,和学校的公路,雪片簌簌,一位青年站在贞白的雪里。那大概就是秦明先生出场的情景了吧,睡梦中的林涛咂了咂嘴。

不知不觉过了半学期,林涛书也读了大半,一些细节他几乎能背诵。而这在他此前的学习生涯中是不多见的,熟读成诵之于他,真的是很难的,更别提过目不忘了。但对这书里的片段竟能熟悉至此,林涛不感到惊讶,醒醒睡睡间,他已梦见过了许多。

先生雨天是不喜出门的,甚至连课也不愿去上。但哪里能不去上课呢?于是我们经常看见,一位先生拎着长衫,撑着油伞,小心翼翼地淌雨来校园里,似乎每走一步都怕会摔跌,却又仿佛在心忧些旁的。具体是如何如何,我们不知道,也不会有人不知怕,而去向他询问。

先生常穿西装,比起他老派而近乎刻板的治学态度,这倒是有些新奇。然而无法否定的是,秦先生是进步的。西装革履,也算他对于接受新学的表态。

先生懂剪裁。赵君几回划破了棉衣,都是经由先生之手缝补起来的。这只是缝补,在我拿到学士学位的时候,他赠了我一件大衣,时兴的款式,穿上身来,我觉得自己潇洒极了,向同学们好一番“炫耀”。这样看来,他自己常穿的西装,合身入时,极称他自身的风范,必定也是自己动手裁缝的了。


这些林涛都知道,或说,他都能想到。但有一点,李大宝提到秦明的一个老朋友,学生们没人见过,但又是秦明亲自讲给他们听的。关于这一点,林涛实在想像不出。他认为,凭自己对秦明的认识,他应该是没有朋友的,尤其像李大宝笔下这样,交情深厚的朋友。所以,他对这一句尤其耿耿于怀:“想必那与他相熟的某人,也和我们一样,同他一起在节日里饮过黄酒,吃过蟹肉。月光底下,先生看起来不太快乐,又似乎很有些慰藉了。”

你在相同的情境中想起谁,而谁是那位朋友,你们各自远走,但他仍令你有一丝慰藉?

第九十九和第一百页大概有他的答案,书页从第九十八页翻过来时,他在精神上受到的冲击可真是大极了——

我还珍藏有一张留影,这是我与先生的唯一一张留影了,也是我能找到的先生的唯一照相。我戴着学士帽,穿的正是先生赠我的大衣,站得规规矩矩。先生坐在老藤椅上,虽着长衫布鞋,怀里抱着小猫,却不倚着,也将腰背凳得笔直。


林涛看到这插图时不由吃惊,图上秦明的样貌,和这半年来他梦里所见的并无出入。天花板上的老氙灯孜孜响着,让人怕它下一刻忽然造成过载,而令保险丝随之熔断,跳空开,接着黑了房间。

他向馆里阿姨办了一次又一次的续借,在这之间,林涛从未见有其他人排队预约这本书。他想,秦明斯人名不见经传,而民国学人数量庞大,著书丰富,浩如烟海,一册小传不为人知,也没人会见怪。

书的版次很老了,也没再版过,一学期下来,林涛将市里的旧书铺逛了个遍,也没找到过这本《师友》或其他关于秦明的出版物,更别谈寻见他本人的笔墨——他可能没写过文章,可能也写过,但未刊载,又或刊载了,但因他并非人文教授,那些英华,大概就随着时光,被荡涤不见了。

想到这一层,林涛于是更加不愿归还图书,他害怕自己与秦明失去联系。

与古人谈恋爱,林涛,你真的可以呀。

就这样林涛与书为伴,从处暑白露走过寒露霜降,又走进冬季,走过小雪大雪,与来自或北或南的同学在冬至日吃了饺子,围坐着分享羊肉汤锅,眼看着就是年末。

生活也或将转变,或许就在新年。

元月一日,气温很低,空气干燥,林涛就是在这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撞见秦明的。(但因为是新年,好歹也不算太寻常。)

这天在图书馆里,秦明下楼,林涛正好要上楼,两人打了个照面,擦身而过。眼看着这半层楼阶将要走完,忽然地,林涛仿佛想到了什么,急急地回转身来叫住他:“同学——”

他俩在楼道那儿,面面相觑着站了会儿。林涛愣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呆立在原处,只觉得连他灰裤白衫,都分明像是从那书里走出来的。半晌,楼梯底下那个男孩开口道:

“我是秦明。”

他眉目清冷无波,只将嘴角翘起来一点,幅度很小,但林涛毕竟敏锐,读出了其中的一点笑意。熟稔得像他这样说过了无数遍,而他也听过了无数遍。

他是秦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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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快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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